墙角一只槑

凌寒独自开/短暂路过/有缘者阅

缠心间【07】灯映美人


楼垚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娘。 

 

他往日里认识的女子,要么如他阿母和阿嫂,温柔性弱,没有主见,要么像未婚妻何昭君和堂妹楼璃,娇蛮跋扈,得理不饶人。 

少商明明不多么饱读诗书,却自有心胸与巧思,还出言为他解围,安慰鼓励与他,如何叫他不心生仰慕? 

 

楼垚酝酿许久,终于攒足勇气,想要询问少商姓名。 

他口还未完全张开,肩上冷不丁搭上一只手。 

 

楼垚转头,正对上一张雕刻粗陋诡异的木面具,被吓得浑身一抖。 

 

“楼二公子。”面具下的人开口,“你未婚妻何娘子已离开许久,楼二公子不赶紧跟上么?” 

“什,什么?”楼垚恍然四顾,惊觉人都走完了。 


况且这面具人识得他身份,还知道他与何昭君关系,他今日携未婚妻逛灯会,现不顾何昭君,要结识陌生女娘,着实不像话。 

 

那股勇气立时散光,楼垚磕绊道:“多,多谢公子提醒。” 

说完,他最后看了少商一眼,匆匆离开。 

 

二人短暂交谈,少商闻声回头,同样被面具人惊得站起身来。 

吃惊过后,她又立刻注意到,面具人的身形衣饰甚是眼熟。 

 

是他? 

那个被面人摊主误认为她“郎婿”的人。 

 

他怎么跟来了? 

 

少商先前觉得大概只是个误会,现下却怀疑这人心存歹意,否则何必戴面具,藏头露尾,鬼祟尾随。 

她惯来多以貌取人,却也知晓坏人不会写在脸上的道理。 

 

“你——” 

“这位女公子!” 

少商正想问清楚,楼上的袁慎同时出声。 

 

少商再回身仰头,袁慎居高望来,在一众同窗的衬托下,更显清俊非常。 

这一看,她便知人人推崇善见公子,不只为才,也为这副玉璧般的容色。 

她愣了一瞬,袁慎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,向她掷来。 

 

少商本能伸手去接,却有另一只手比她更快,面具人将她往边上拨了一步,顺势旋身半圈,长腿猛然高高抬起。 

 

一脚将那物什原路踢了回去。 

 

“女公子小心。”面具人站稳后,不忘虚扶住少商。 

 

面具人这一脚很是有劲,让二楼的袁慎接得十分狼狈,手心刺痛,低头一看已经是红了。 

少商先小声与面具人道谢,又去看楼上情形,这才看清,袁慎适才想扔给她的,是个五彩绣球。 

 

袁慎看绣球上乌黑的脚印,好悬没破了风度,深吸口气,冲并肩的二人问道:“这位,可是女公子的护卫?” 

 

少商下意识摇头。 

“非也,在下与这位女公子萍水相逢,”面具人坦然回道,“只是路见不平,拔腿相助。” 

袁慎“呵”了一声,“相助?我看,是碍事才对。” 

 

若不是他接得快,这绣球上的鞋印,就要直接印到他脸上了! 

 

“善见公子莫怪,在下以为是暗器,怕这位女公子受伤,才挡上一挡。”面具人冲袁慎遥遥拱手。 

“就是就是,”少商出言附和,眼下她与面具人才是一方,对袁慎突然的“袭击”亦无好感,“你方才出那测算井深的题,想来对算学有涉猎,总该知晓高空抛物,下落速度会越来越快,只要高度够,石子也能成利箭,轻易就能伤人。” 

 

少商顿住,发现自己说得好像太严重了些。 

毕竟她就说了那么几句坏话都算不上的公道话,袁慎不至于就想对她行凶,也不会有人把绣球当凶器。 

她又改口找补,“就算砸不到人,要是砸到路边的花花草草、小猫小狗的,也是不对的!” 

 

面具下传来低低的笑声,叫少商耳根发痒,“女公子所言极是,善见公子此举,甚蠢。” 

 

袁慎身边的同窗们亦是忍俊不禁,纷纷调笑。 

“想不到,你袁善见抛出去的绣球,也有被扔回来的一天。” 

“不是扔,是踢!还是女娘的护花使者踢的。” 

“前有叫善见主动垂青的女娘,后有骂善见‘蠢’的怪人,今夜之戏,妙极!” 

 

入眼尽是陌生男子,还被人看起了戏,少商心中不快,亦有些不安。 

面具人敌友难辨,方才见那两下子,似有武艺在身,她恐怕不够他一只手捏的。 

此地实在不宜久留。 

 

她的千里醉……少商咬唇。 

反正等会儿还要与家人在酒楼与霍家相看,再找掌柜拿就是了。 

三十六计,走为上计。 

 

少商拿定主意,对众人稍一福身,转身小步快走,很快消失在此方天地。 

面具人等她跑了一会儿,才不紧不慢地迈步跟上,无视身后白鹿山学子们的议论,与袁慎耐人寻味的眼神。 

 

重归喧闹的街市,少商不再漫无目的地闲逛,而是在人群中寻找程家人的身影。 

还是回到父母兄长身边,更叫她有安全感。 

 

这里探下头,那里瞟一眼,少商没看见家人,反倒是又看见了楼垚与何昭君,两人正当街争执,这回少商没上去掺和。 

 

她还在一处转角,撞上了一对小情人月下相会。 

“……阿狸,你就答应我,不要去相看可好?”装扮耀眼贵气的女娘拉着身侧腼腆郎君的衣袖,半是命令半是请求。 

“裕昌,你莫要如此,婚姻大事,本该听从长辈之命。” 

 

少商惊讶捂嘴,这是碰上私奔现场了? 

她动静稍大了点,惊动了那女娘,被她怒瞪,开口便是威胁,“看什么看?!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打板子!” 

与她一道的公子背对着少商,拿自己的身体挡住她的视线,肃声道:“裕昌,不可仗势欺人。” 

“阿狸,你凶我?!” 

“裕昌,你再任性,我便走了。” 

 

见小情人又纠缠上,少商趁机溜开,低声嘟囔,“明明都是美人,怎地性子都这样凶?” 

何昭君是,这贵气女娘也是。 


袁慎么,恃才傲物,叫她这种在学堂一直垫底的人多少不爽。 

连今日所见模样最出众的、面人摊前的公子,带上面具后,行径也像是登徒子。 

 

都不像她,人美心更美。 

 

少商粗略算了算,与父母分开已快半个时辰,四处还是没有瞧见家人的影子。 

今日出门时,萧元漪特地嘱咐了她与霍家约好的时间和地点,让她就算逛得再高兴也不能迟到,少商便折身返回,准备去田氏酒庄守楼待人。 

 

然而尚在百丈外,比她身上衣裙更浓烈的红色映入眼中,不久前还人来人往的酒楼,已经被火海吞噬。 


“走水了!” 

“快救火!” 

“这里还有人!” 

 

有人扯着嗓子呼喊,有人拿着水桶脸盆向酒楼冲去救火,更多的是手忙脚乱地逃离,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。 

 

少商心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,阿父阿母最守信重诺,现在会不会在里面? 

此念一起,便再也下不去。 

 

她双手提起曳地的裙摆,向酒楼跑去,一边大声呼喊着。 

“阿父,阿母——” 

“三叔父,三叔母?” 

“次兄,程少宫,堂姊!!” 


无人应她。 

 

火势愈发猛烈,已非普通人力所能扑灭,除了酒楼的几个伙计,那些相助的陌生人都陆续退走。 

 

“阿父,阿——哎!” 

少商无助地环顾周围,突地身后传来一股大力,一个慌忙逃窜的百姓将她撞得扑倒在地。 

 

“轰”的一声巨响,酒楼二楼塌了一半。 


少商还未爬起,又有许多慌不择路的人从她身边跑过,为躲避踩踏,她只得就这么趴着往旁边滚。 

勉强远离了变得危险的人群,练色的披风已经脏得不成样,少商半撑着身子,发现因为方才的滚动,她的双脚被裙摆紧紧缠住,难以起身。 

 

热浪扑面而来,少商抬头,面露惊恐。 

她没有方向地乱滚,竟不小心滚到了酒楼大门边上! 


门框终于受不住火焰舔舐,颤颤巍巍地,冲少商当头砸下。 

 

危险降临得实在太快,少商只能紧闭双眼,祈求老天怜悯,降下奇迹—— 

 

然后她遇到了奇迹。 

 

少商感到身体被一把捞起,有人将她抱着转了半圈,为她挡住身后袭来的热流,大步远离。 

她伸手环住恩人的脖子,让他抱得更轻松、自己也更稳些,慢慢睁开眼,看到了一个眼熟的面具。 

 

那就是个路边随手用几个铜板就能买到的、最普通的面具,这么凑近了看,更是雕工粗糙,色彩驳杂,毫无美感。 

 

但此时此刻,在少商眼中,这丑陋面具就像寺庙中那些护法雕像,即便再奇形怪状,也只显威势,而非恐怖,让人心安。 

 

面具人抱着少商走出百丈,找了一处空地将她放下,“你没事吧?” 

“没,没事。”少商讷讷,“你的披风!” 


面具人为她以身挡火,披风被燎了一角,隐有焦味。 

“身外小物,不值一提。”面具人说着,将披风解下,拍打几下后随意搭在小臂上。 

 

没了宽松披风的遮掩,面具人宽肩蜂腰、猿臂长腿的身型完整展露在少商面前。 

可少商无心欣赏美色,她眼中满是惊慌,重新转向大火的方向,“我阿父阿母他们可能就在酒楼里,我要过去看看。” 

面具人忙拉住她,“女公子莫担心,你家人并未到过酒楼。” 

 

少商一愣,“那,那便好。” 

 

她信了,他既救了她,应不会骗她。 

少商死里逃生,惊魂未定,竟没听出面具人此言,是知晓她的身份。 


他还温言安慰,“你就在这里等着,若他们未来寻你,我护送你回去便是。” 

“多谢公子相救。”少商福身,诚恳道谢。 

她心里,同时还为之前对他的误会和怀疑道歉。 

 

那张面具将对方的所有表情都藏住了,少商隐约听见一声低沉的笑。 

 

二人一时相对无言,气氛逐渐尴尬。 

 

少商忽然对面具下的脸起了兴趣。 

虽她直觉应该是“熟人”,可万一就有那么巧,灯市上就有两个人穿着一样的衣裳,有相似的身型呢? 

不管怎样,她总得知道自己救命恩人是谁,日后才好报答一二。 

 

“恩人,”少商抬头,直视面具上的两个孔洞,“恩人可否示我面目?” 

面具人沉默以对。 


就在少商以为是他不愿时,他将双手背于身后,上肢微躬,无声相邀。 

 

“那,我就冒犯了?”

少商小声询问,又听见一声轻“呵”。 


得了他的默许,少商忐忑上前一步,慢慢举起双手。 

面具人又将腰弯低了些,让少商能够到他脑后的绳结。 

少商踮起脚尖,一手托住面具下缘,另一手绕过他的头摸索,轻轻一扯,绳结便散开。 


他比她高了快两个头,少商便只能从上往下为他揭面。 

与她越来越快的心跳不同,她的动作极慢。 

 

他的颅顶饱满,肌肤比她稍深,是那种常年沐浴在阳光下的蜜色,额头沁出几滴薄汗,又添上一分光泽。 

往下,是浓黑有型的眉,轮廓深邃的眼,正微微弯着,不曾遮掩笑意。 

 

他是,在笑她笨拙吗? 

少商心下暗恼,忍着不去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,深吸一口气,屏住,继续向下。 

 

高挺的鼻梁上有个小驼峰,上唇偏薄,唇珠不显,下颌刀削斧刻。 

他们靠得实在太近,少商还能看清他唇周隐隐泛青的胡茬。 

 

不是少年,而是一个成熟的、有力的、充满压迫感的男人。

 

终于,他露出全貌。 

 

倘若女娲造人的神话是真,这张脸必是古神最完美的造物之一。 

 

是她以为的那个人。 

那个“郎婿”。 

 

少商忘了在自己哪本杂书上看到过,灯下看美人,比白日光天下看更美十倍。 

前人之言,诚不欺我。 

 

他们站在街道当中,左边是莹莹灯火,右边是熊熊烈火。 

光影明灭,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,叫他像是同时拥有了两个迥然不一的魂魄。 

一半是高不可攀的清贵公子,一半是暗藏汹涌的危险猎人。 

 

她还在他双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,痴痴傻傻,仿佛被迷了心智一般。 

 

雪仍在下着。

四周不知何时已不再喧嚣,身后墙头探出几支红梅,悄然绽开,暗香四溢。


有一粒顽皮的雪籽随风乱飞,落到了他的喉结处,又瞬间被他的体温烫得融化。 

 

少商鬼使神差地,拿小指擦过那点水渍。 

接着,她就见那个明显的、男人独有的凸起,上下滑动。 

 

她亦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。 



土堆:这个保安好凶哦(ó﹏ò。) 

善见:你腿长你了不起(* ̄皿 ̄) 

阿狰:Double Kill ▄︻┻┳═一 

 

本章推荐BGM:《长相守(大明宫词原声带)》-QQ音乐,词绝配呜呜呜嘿嘿嘿! 

 

PS:这章好长,把脑海中的场面和氛围描绘出来真的好难啊,太久没写没什么手感,失眠好多天了,目标8月写完。 

PPS:最近剧太好看辽,但是要虐起来了,我决定在隔壁合集写个短篇BE抒发下憋屈,这篇还是纯甜的!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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