墙角一只槑

凌寒独自开/短暂路过/有缘者阅

缠心间【02】霍家子晟


山坡上,数十骑兵静立远望。

打头的,是个身披亮银铠甲、剑眉星目的将军,年纪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,身后黑面红底的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。


他居高临下,看着远处的一队人马若有所思。


几日前,霍不疑追着逃犯的踪迹出都城,一路北行,这日好巧不巧地撞上了程家回城的队伍。


一边的亲随梁邱起低声道:“小主公,那就是公爷提过的程家,姓贾的会不会藏在那儿?”

“我看八成就是,”另一边梁邱飞笃定,“姓贾的胆小无能,能逃这么远,必有人相助接应,他亲戚里也就程始有点能耐,不是他还能有谁?”


“阿飞,”霍不疑低斥,“程家当年于霍家有恩,程校尉官职虽低我一级,但也不可随意非议怠慢。”

“碰既然上了,不问候岂不失礼。”霍不疑调转马头,扬鞭高喝,“跟我走!”


一炷香后,黑甲卫来势汹汹,程家队伍一阵骚动。

程始夫妇嘱咐儿女和下人们不要慌张,上前抱拳相迎,“霍小将军。”


因着霍翀常跟孩子们念叨当年孤城驰援诸人的恩情,霍不疑翻身下马,收敛了些张扬,以晚辈自称,“程家叔父、叔母安好。”

程始连声道“不敢当”,又问,“霍小将军欲往何处,可是有公务在身?”


霍不疑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展开,直言道:“正在捉拿此人,程叔父想必是识得的吧?近日可曾见过?”

“是在下舅父,”程始腆着笑,“小将军可否告知,他究竟犯了什么事,罪当几何?”

“此乃机密,”霍不疑收起画像,“程叔父只需告诉在下,是否见过此人。”

程始额头沁出一滴汗来,转头与萧元漪对视。


那贾舅爷,眼下确实在程家车队中。

他得了程大母的指示,出逃后直接奔着程始来,昨日先霍不疑一步碰上。


藏匿纵容逃犯,程始和萧元漪是决计不会做的,人正绑在最后放杂物的车厢内。

可他们不曾看到什么检举信,不知其中内情,若没见过贾舅爷还好,如今来了,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,要是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交给霍不疑,怕万一有什么疏漏牵扯到自家,对都城中程大母也没法交代。


程始夫妇本打算与霍不疑好生商量,最好能一同押送贾舅爷回都城,多一路时间缓冲,问霍不疑也好,问贾舅爷也罢,总能探明来龙去脉,心中有数,再想对策。


程始还没想好怎么回霍不疑,就见那少年将军单眉挑起,整个人气势为之一肃。

“这么看来,程将军是见过了?”

称呼也变了。


这人好生敏锐!

程始和萧元漪心下暗叹,想说什么再斡旋弥补一二,不料霍不疑直接下令,叫梁邱兄弟带十余黑甲卫搜程家车队。


他自个儿则回身上马,缓慢踱入其中。

比利箭更锋锐的眼神扫过程家护卫仆役,无人敢与他对视,更别提开口或动身拦上一拦。


涉及公务,霍不疑就是一尊玉面煞神,讲什么恩情都不管用。

若程始所为有任何不妥,他必会治程家包庇之罪。


萧元漪反应比程始快,见霍不疑如此不通人情,只能直言告知贾舅爷所在以保全自身。


她正要开口,恰巧霍不疑路经少商所在的小马车,就要拿佩剑去撩车帘,生怕少商受惊吓,慌忙改口高声道:“霍小将军,那车上是家中幼女,胆小怕生,还请将军高抬贵手!”


小女娘……霍不疑当即收手。


他最不耐烦接触小女娘。

料萧元漪没胆子这么浅白地骗他,霍不疑决定略过此处不查。


不想他愿放过,车里头的人却有旁的心思。

“哎呀,”小女娘声音娇软,委实“幼”得很,“这马儿好生英俊,让我摸摸!”

一只葱白纤细的手从车窗探出来。


霍不疑暗啐小女娘果然麻烦,他胯下战马性烈,随意触摸,非踢她个车仰马翻不可。

他骂起人来不分男女。


可又出乎他意料的是,小女娘身口不一,手离马远得很。

四指收拢,修长的食指一曲一伸,像是再给他指明方向。


霍不疑先回头,看向程始夫妇,见他二人神色并无异样,应是没发现幼女的小动作。

再顺着那手望去,是倒数第二辆车。


霍不疑一抖缰绳,径直往那儿去,程始忙快步赶上,“霍将军,在下正要告知,我那舅父正在——”


程始话未说完,霍不疑已用佩剑掀开遮挡的粗布,就见如假包换的贾家舅爷被围在七八木箱当中,手脚被绑,还拿布团堵了嘴,浑身狼狈不堪。


“原来在这儿啊。”霍不疑意味深长地瞥了程始一眼。


程始满头大汗,“霍将军你看这,这,我们夫妇正想把舅父交给您呐!”


霍不疑轻笑,“人既然找到了,程将军不必惊慌。阿起阿飞,来拿人。”

“是,小主公!”


梁邱兄弟把不停挣扎的贾舅爷拖下马车,霍不疑抬手接住了一个要倒的木箱,手正好摸到封口处贴着的布签,上头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。


他扶稳后,注意到,这马车的箱子上都贴了类似的巴掌大小的布签,越看,越觉着上头的笔迹眼熟。

霍不疑不由摸向胸口,那除了逃犯画像,还有一封检举信。


有点意思。


程始还在那抹汗呢,突然听霍不疑道:“早听闻程叔父有一女,擅机关术,想来就是程四娘子了。”


“哎?”又成了“叔父”,程始小松口气,应道,“是,正是小女。”


霍不疑勾唇,似笑非笑,兀地拔高声音,“程四娘子,检举有功,大义灭亲,甚是忠孝。”

一字一顿,让在场程家众人和黑甲卫都听得分明。

“就是这笔字,怕是还得多练练。”


“啊?”程始呆滞。

萧元漪脸上也满是错愕,“霍小将此话何意?这,这与小女何干?”

护卫仆役们面面相觑。


正在车里美美啃着饼子的少商更是突遭雷劈,接着便呛到喉咙,咳嗽声断断续续传出,隐约还有几句气急败坏的咒骂。


他们的反应叫霍不疑心情爽快了,当即一笑,抱拳道,“程叔父,逃犯既已捉到,霍某告辞。”


说完,他便转身带人离去。

从出现到离去不过一刻钟,可谓来去如风。


送走了霍不疑和黑甲卫,程始和萧元漪折回身找少商,板着脸讯问究竟怎么回事。

少商知晓再瞒不过,简要说了。


原是上月程始夫妇携长子出征,留少商在城中。

她拿新送到的防器去试自己新制的弩箭,发现那些本该包着铁片的皮甲,里头竟十空三四。

还有钢刀,用旧刀一砍就断。

护送的还是个贾舅爷这个熟面孔——少商五岁前,没少受这位舅爷和他家孩子的奚落欺负。


这批军械若是发下去,交战时必然是要出大事的,而且贾舅爷是程家亲戚,等旁人来查,他们怎能脱得了干系?

少商想来想去,等不及程始夫妇返回,写了封检举信,交给驻守城中的程始上司兼义兄万松柏。


萧元漪忍不住呵斥女儿莽撞。

少商反问,“难道阿父阿母想要包庇贾舅爷?”

程始劝道:“若要包庇,昨日早就放他北逃了,阿父阿母心中有数,自会查明后上禀,你个小女娘,何必掺和进来。”


“我如何掺和不得?”少商不服,“我听闻,当年孤城被困,缘由之一便是有人偷换军械,以次充好,阿父阿母难道想让孤城之事重演,届时也不知有人支援没有,生离成死别,再抛下嫋嫋一次?”


“那也不该越过父母随意检举。”萧元漪气急,“万一检举不实,可是诬告之罪。”

少商道:“哪里会不实?我亲手验过,亲手试过,万伯父也晓得的。”


程始“嗐”了一声,“这万老哥也真是,就算要奏上,怎么不找军师幕僚誊抄润色一番,如今倒好,叫嫋嫋手书落到外男手中了。”

萧元漪瞪了夫君一眼,要紧的哪里是外男不外男的事。


她还要再训女儿,被少商抢白,“我既没犯法,也是为了阿父阿母和程家好,都是那霍小将军不中用,找不到新的证据,还抓不住人,不然舅爷早就被定罪了,怎会逃来添麻烦?!”

她鼓着腮帮子,忿忿转身,钻进小马车,“砰”的一下重重关门,把自己关起来生闷气。


气父母,更气那个霍不疑!

自己怎么说也算给他送了一份功劳,他怎还在阿父阿母面前戳穿她?


这霍不疑,当真是不讲道义!


不远处的树丛中,悄然折返的霍不疑将少商与父母的争执悉数收入耳中。

程始夫妇应是没有同谋的嫌疑。


而那程四娘子,说他不中用?


呵。


评论 ( 11 )
热度 ( 418 )
  1. 共2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墙角一只槑 | Powered by LOFTER